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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放急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有火在烧,他觉得自己是发狂一样冲了上去,想狠推单志刚一把:你救人啊,快救人啊,这个时候,陈宛说不定还有救啊但是场景突然间就变了。
秦放看见自己,跪在游泳池边拼命的磕头,额头磕破了,嗓子也哭哑了,单志刚和几个朋友似乎是想把他拉起来,拉着拉着,忽然瑟缩地避开,秦放一抬头,猛地就挨了陈宛父亲一个重重的耳光,那个鬓角似乎一夜之间斑白的中年男人对着他拳打脚踢,嘶哑着嗓子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
天旋地转,纷纷扰扰,一明一暗间,忽然就安静下来。
方圆不大的斗室,背墙上供着元始天尊,两枚香头,袅袅青烟,一个着旧式马褂的老头举着陈宛的照片摇头叹气,对面的单志刚面如菜色,眼圈青黑,像是已然呆傻,单志刚的母亲抹着眼泪一直把银行里取的沓子钱往老头身边推,说:孩子每天晚上都做噩梦,盗汗,吃不下东西先生想想办法,我问过孩子,绝不是他杀的人,也就是见死不救
老头把照片往桌面上一搁,食指中指摁住了照片上陈宛的脸:这样吧,我结个链阵,把人锁在里头,走不出这囫囵之地,再请关老爷看守,也就不会再惊扰到人了。不过我不敢打包票,这是心病,心病还需心来医最后吩咐一句,老天终究有报应,如果这中间有别人替你受过,一定要想方设法弥补
剩下的,或许在单志刚的记忆中不是那么重要了,渐渐的什么都听不清了,背景慢慢隐去,最后消失的,是那个人不断开开合合的嘴。
原来,这就是真相吗?
跟想象的并不一样,想象中,很多yīn谋、诡诈、复杂人心、见不得人的秘密,加上自己怒气的发酵,chuī出一个膨胀的肥皂泡,与这些相比,真相显得简单、晦暗而又粗糙,但是不管你喜不喜欢,接不接受,这就是真相了,冷冰冰横亘在这里,袒露着让你来看。
原来,有些时候,错误的酿成,只是缘于不经意、慌乱、失措,还有那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念头。
秦放近乎木然地看单志刚,问他:为什么当时,你不救她?
单志刚嘴唇翕动着,再开口时,忽然带了哭音:我不知道,秦放,我也不知道。她落水的时候,我真的以为她会游泳,后来后来我又害怕,我脑子里一团乱,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跑了之后我就后悔了,但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后来,你被她爸爸打,你很长时间没去学校,我觉得对不起你,我很对不起你,我想方设法弥补
原来是想方设法弥补,对,之前跟单志刚是玩得来的好哥们,但没那么铁,陈宛出事之后,传闻很多,自己也一度消沉,很多朋友就此疏远,但是单志刚格外照应他,经常开解他,毕业之后,他有创业的想法,随口一提,单志刚无比热络,拍着胸脯说,钱不是问题,秦放,咱们放手去做,有钱大家分!
甚至对他的个人问题都格外上心,几次要给他介绍女朋友,那次在酒吧遇到安蔓,秦放自己是漫不经心,带头起哄的反而是单志刚:愿赌服输啊秦放,别忘了,约会至少两次,至少!
所以,这都是他所谓的弥补?
司藤在身后叫他:秦放。
秦放听见了,但没有在意,他盯着单志刚,奇怪的,没有憎恨,甚至没有被欺骗的愤懑,他说:志刚,你不觉得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吗?
单志刚木然地喃喃:是的,我一早后悔了,当时,我应该救她的
秦放摇头:我的意思是,我没有资格去代替陈宛原谅。你觉得对不起她,却锁了她七年,不去补偿她真正的亲人,转而拼命来弥补我,不是很荒唐吗?
又说:不是我的东西,尤其还是陈宛的命换的,我接的烫手。以后公司,你自己多费心吧。
还想再说什么,司藤第二次说话了:秦放,我不行了。
秦放心头一紧,赶紧回头,司藤站在原地,脸色倒还如常,身子已经开始摇摇晃晃,说:我现在,真的有点不行了。
她扶住病chuáng的一角,慢慢矮□子,这确实也是她的风格,即便支撑不住,也绝无可能直挺挺硬生生摔倒,不过由她嘴里说出真的不行,事态恐怕已经十分严重,秦放急忙趋身过去扶她,听到她说:马上回去,秦放,马上送我回去。
她脸色不好,嘴唇开始发黯,指尖微微痉挛,身体有些瘫软,却还qiáng撑着意识不灭,qíng况出的突然,秦放顾不上单志刚,俯身抱起司藤,冲出门外时,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。
司藤好轻。
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一点,他和司藤一直保持身体距离,最多不过路难走时扶她一把,并未觉得异样她是真的好轻,她的体重,应该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吧
把她扶进车后座平躺时,秦放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,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它,总觉得连呼吸都没了,秦放紧张地心都要跳停了,她却忽然微微蹙了一下眉头,问了句:就这样算了?
秦放反应不过来:什么算了?
单志刚啊。
单志刚?对了,单志刚,自己从医院楼上跑下来,到打开车门,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当儿,但是再想起单志刚,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。
秦放说:不是的,我准备打他一拳的。台词都想好了
他没处理过这种场合,但是电影电视里看过很多,当时,他想着要走上去,狠狠地冲单志刚的下巴打上一拳,然后说:这一拳,是我替陈宛还给你的。
司藤笑起来,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,轻声说了句:那不打了啊?
秦放下意识答了句:你出事了啊。
第⑨章
火烧火燎回到家,扶着司藤进卧室休息,下一刻手足无措,完全不知道该gān什么。
如果是普通人,他会让她喝水、加盖毯子、买应急的药、上网搜索家常法子,大不了送医院,可她是妖怪,除了最近因为和沈银灯的妖力相融出现问题,她总是时不时怕冷外,其他的,秦放一无所知。
所有能盖的都被他翻出来了,蚕丝被、鹅绒被、空调毯、珊瑚绒的盖巾、呢大衣,帮司藤盖到第三层时,她终于睁眼了,秦放还以为她是暖和的缓过来了,谁知她没好气地来了句:快压死了。
原来是盖多了,秦放笨手笨脚地又把被子往下掀,往常在家住,定点有阿姨收拾房间,他是从来不做这些的,撤下来的被子满满抱在怀里,像一座小山,司藤又闭上眼睛了,胸口没有起伏,秦放紧张地抱着被子不动,呼吸都屏住,似乎生怕自己吸一口气,就把她的生气给夺走了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司藤闭着眼睛说了句:你还不走,我怎么睡觉?
原来她现在睡觉,就是没有呼吸的,秦放如释重负,但到底还是不放心,犹豫了再犹豫,小心翼翼问她:司藤,你不会死吧?
这叫什么话?司藤抬眼看他。
他是真紧张,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的,脑袋被团起的被子簇拥着,居然有些笨拙的可爱可笑,司藤真是哭笑不得,好笑之余,又有感动的余味泛起,声音都不觉柔和很多,说他:你慌什么啊。
又说:胃太小了,吃撑着了。
秦放听明白了,她的意思是,沈银灯的妖力她有些经受不住但是对司藤来说,融妖力,并不是第一次啊。
你以前不是也融过其他的妖怪,那时候,也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吗?
司藤声音很轻,语焉不详:那时没有问题在我自己,毕竟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早知道,应该先做第五件事,不过,就这样吧,我大概要睡两天,如果到时候还不行,会试试别的法子
她累的很,眼睫慢慢阖上,秦放不再吵她,轻手轻脚出去,拉合所有的窗帘,又把大门反锁,挂上挂链。
阳光都被遮挡在外,屋子里暗下来,这暗色温暖而又安全地恰到好处,周遭很静,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发出声响,秦放抱了一大摞的相册和书坐到沙发里,轻轻拧亮沙发边的读书灯。
沙发正对着卧室虚掩的门,从他的位置看过去,可以看到沉睡的司藤。
司藤说,要睡两天。
门户紧闭,内外隔绝,一灯如豆,晕huáng色幽暗灯光罩着的这处所在,顿成小小桃花源,偷得浮生两日闲,也很好,可以梳理过往纷纷扰扰许多事,想清楚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。
他翻开老相册。
第一页,第一张,是老家老宅,高门大户,青色砖墙上雕着嫘祖始蚕,似乎对外界昭示,这是个以育桑养蚕为业的江南小镇。
***
风尘仆仆的颜福瑞搭了一路的三轮电动车,风传此地是要开发,临近镇子的地方大兴土木,但很多项目起了个地基就无限期停工,绿纱网围着工地,扬土扬尘,颜福瑞下车的时候,脸上头上,蒙了一层huáng,像是刚刚火线穿越了沙尘bào。
他嘴里呸呸吐着土尘,眯fèng着眼睛朝安静的镇子里张望:这里,就是司藤小姐说的,秦放的老家?
比起做什么卧底,递什么qíng报,这件事的确轻省许多,司藤小姐吩咐的也简单:你去秦放老家,向当地人,尤其是上了年纪的,打听一下秦放家老一辈的事qíng,越早越好,最好有时间,事无巨细,哪怕是养了只jī,宰了条狗,你也一条条记下。
还给他看了秦放家老宅的照片,他指着照片再三确认:就是这间是吧?
怕记xing不好认错,还掏出手机,对着照片咔嚓拍了一张,他的手机太老,三十万像素的摄像头远远落后于时代,硬是把秦放家文艺范怀旧范的老房子拍成了面目模糊的森森鬼宅。
秦放家不难找,出类拔萃的高门大户,连院墙都比周围来的高大气派,黑漆漆的双开门扇上,一把链锁锁住两个怒目圆睁的狰狞shòu头。
颜福瑞脑袋抵着门fèng往里看:里头是个杂糙丛生的大院子,几只野猫在糙丛里撅着屁股也不知争抢着什么,听到门响,惊的各自喵呜一声,上墙的上墙进屋的进屋,还有一只兴许是晕头犯愣,奔着颜福瑞这头的门fèng直冲而来,吓得颜福瑞一个趔趄后坐在地,半晌才拍着屁股悻悻爬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