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班(10)
他们在天蒙蒙亮时出发,路过为游客提供早餐的营地,陈江驰停下车,问陈?想吃什么。回来时陈?正盯着高处的骆驼群发呆,他拿着奶瓶碰了碰她的耳朵,陈?缩起脖颈,弯着眼睛道:“好烫。”
“先暖暖手,等下再喝。”
才到四点半,时间还很充裕,陈江驰背靠车门站着,左臂搭在车窗,和她边吃边闲聊。
此时天空呈蓝调色,骆驼群排着队走下沙堆,它们走的很快,没几分钟,最后一只白骆驼也离开视线,耳边只剩下叮铃铃的驼铃声。陈?下巴枕在他手臂上,想起那枚硬币。
前些天她收拾书房,硬币不小心从盒中掉落,摔到地上时也发出了同样清脆的声响。
“那些收藏币我还没有看完,里面会有重复的吗?”她问陈江驰。
“就算有,年份也会不同。多数情况下同样的东西我不会收藏第二件,否则就没有意义了。”他看着她,笑道:“我比较喜欢独一无二。”
陈?道:“我知道。”她从窗内把喝到一半的牛奶递给他,“喝不下了。”
好在包子有吃完,陈江驰也没勉强她,接过牛奶解决掉,用湿巾擦干净手,转身去扔垃圾。
早餐店门口的灯是很古早的电灯泡,黑色电线拉的很长,蜿蜒曲折的贴着地面,像是一条从沙中钻出的黑蛇。为了方便,店家直接在地面插入一根柱子,然后贴上粘钩,把电线挂到高处钩子上就可以点亮整个外棚。
因为没有灯罩,风一吹灯泡就会跟着左右摇晃,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掉。陈江驰扔完垃圾,望着染着油污的灯泡,又暗自否定掉方才的想法,只是看着脆弱而已。
上车前他又回头看,发现灯周围的光芒在缩短,抬头果然看见天色越来越白,于是赶忙发动车子离开。
到达沙丘刚好碰到日出,此时地平线还黑着,火红的太阳从下方升起,缓缓将天空斩成三段。不多时,白幕和黑夜就被中间强势扩散的红日吞噬,他们被这副美丽景象吸引,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。
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太久,姗姗来迟的游客们欢呼着从身后跑上高地,搭好三脚架,快门声就如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起来。
等阳光不再柔和,陈?把头顶针织帽往下拉了拉,道:“那束花是你送给我的,对吗?”
陈江驰:“什么花,我不知道。”
陈?回过头,看见他笑着的脸,眼泪就在日出的光辉中砰然掉落。
陈江驰走上前擦掉她的眼泪,道:“哭什么。”
陈?紧紧抓住他衣襟,湿润的眼睛伤心地看着他:“如果不是遇到凌箴,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。”
陈江驰反问她:“收到花的时候,你开心吗?”
“…开心。”
“开心就够了,何必知道是谁送的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怎么能一样,如果早知他会惦记她,早知他没那么讨厌她,她就有勇气在毕业后想办法追去国外。晚了好几年,怎么能够一样。
“你是在意送花的人,还是在意那个人是我?”他问的比那晚更仔细,“如果真的是凌箴,你会…”看着陈?赤诚的眼睛,陈江驰突然说不出口,他轻咳一声,转过身去,“当我没问。”
天已经大亮,陈?清楚地看见他泛红的耳朵,“你…真的在吃醋啊?”
陈江驰想否认,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装大度,“你男朋友很小气,陈总是第一天知道吗?”
陈?其实不太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,“你以为我真的在乎有没有人来看我毕业吗。”她松开他的衣襟,“初中,高中,我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,难道大学就会例外?这么多年,我一直在意的只有你,陈江驰,你怎么不懂。”
他不懂她有多期待他会像相识的第一年那样来看她,所以当凌箴捧着花出现,看见那枚英币,她才会和他联系起来。
除了他,谁还会那样体贴对待她,再没有了。
“那天没等到你,你知道我有多失望?”她低着头,眼泪滚落进干燥稀碎的沙子,留下一滴滴的痕迹,她梦呓似地说着:“我知道你不会来,可我还是想要等一等,万一你来了呢,万一呢。”
可惜没有万一,他始终没有出现。后来她顺应陈暮山安排进入集团报道,初期真的很忙,忙到伤心都没时间,但是工作总有结束的时候,当那一刻到来,她重新感受到身处礼堂花炮之下的巨大失落。
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。”陈?站的有些累,她蹲下去,眼泪还在不停流着。
陈江驰干脆坐到地上,拍着她的背,耐心哄着,“不过是一束花,我平时也没少送你,怎么就感动成这样。”
“都说了不一样。”她难过的生了气,想要埋怨他的过分。
陈江驰不觉得哪里不同,但见她哭的实在可怜,也只好道歉,“好了好了,都是我的错,别哭了。”
陈?抿着唇,猝不及防仰头咬他。
陈江驰被叼着脖子,也不恼,弯着眼睛笑她,“陈总,这么多人看着呢。”他是不怕,就怕等下她会尴尬到把脑袋埋进沙里。
果然陈?松开嘴就捂着脸往他羽绒服里钻。陈江驰笑着拉开衣襟包住她,“消气了?”
陈?脸还埋在他怀里,摇着头说:“以后不管你为我做了什么,都告诉我好吗?”
“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,这么多年,很多时候我都是靠想着你才撑过来的,所以今后无论好的、坏的,只要是你为我做的,都告诉我吧,我会很开心的。”
陈江驰沿着鬓发亲到她眼角,尝到一滴眼泪,想着这些年她不知哭过多少次。
“那枚硬币,是一个老人家送给我的。”
那年他正在冰岛拍戏,结束工作后,他开车去维克镇拍极光,在等待过程中他写下了那张毕业贺卡。
回程遇到出租车抛锚,他见后座坐着个上年纪的老人,便提出可以送他回酒店。路上闲聊得知对方是英国人,正巧还有几天就到圣诞,于是下车前老人将硬币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他。
后来拍摄结束陈江驰回到英国,休假期间,他陪奶奶去伦敦美术馆,碰巧再次遇见那个老人,如今他已和二老成了朋友。这是段寻常又奇妙的经历,每逢圣诞都会被老人家们提起来讲给朋友听。
关于要不要将贺卡送出这件事,陈江驰犹豫过。他了解陈暮山和林鱼为人,也预料到陈?当天的孤独,思虑很久,才决定将硬币同贺卡一起寄回国内,由凌箴转赠。
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心,实在轻微,不值得去提。现在她发现了真相,他只好把这个故事一同送给她,也算得上终得圆满。
或许等到下一个圣诞,老人们的故事会多出一段续作也说不定。
太阳升高,哄好了人,陈江驰牵着她的手离开沙丘。回到车边时,陈?问:“分开的这段时间,你想念过我吗?”
陈江驰回身看着她:“这个问题,我想在见面当晚,我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你答案。”
陈?红着脸低下头,望着脚尖问:“你想回到我身边吗?”
陈江驰突然明白她在问什么。
陈?往前走,脚尖轻碰,互抵,她仰头看见他眼睛:“以后日子很长,我们还会分开,你会走的更远,离开我更久,到那时你会心无旁骛的继续往前走,还是会想要回到我身边?”
陈江驰笑道:“以后我都不会走太久了。”
他会走远,但隔段时间一定会回来,因为他不再是一条一往无前的直线,她成为他的起点和终点,他每走一步都会回头望,所以今后的每趟远行,都注定无法长久。
曾经说过的那句舍不得离开她,从来不是玩笑。
“那么,我想我不会再害怕了。”如果她已经成为他的牵挂,那么只要她在这里,他就一定会回来。
她也就不用再害怕他离开。
